小说_零下四十度

我爱探险，亦如热爱自己的生命。

如果有一天，你身处原野，或人烟罕至的山谷，寸草不生的荒芜，直到风起，阴云滚滚，雨雪飞溅，终而天地合一，万物隐于其间。世界，如对折的白纸，折痕处有个缓缓移动的黑点，落寞又孑然。

是何人？敢于对抗大自然的冷峻，威严；敢于置性命于绝境，全然不顾；敢于忤逆神的旨意，坚定不移。

你要知道，造物主面前，所有的英雄终将死去，而黑夜必会降临。

无数次，我历经这种场面，生死一线，在绝望中寻找希望，在黑暗中探求光明。

我，无法逃避。我是天生的探险家，宇宙存在的地方，便存在着我的足迹。

然而这一次，上苍还会眷顾我，赐予我一如既往的幸运吗？

不会。

此刻，我想幸福的人们正围坐火炉旁。火，映红了脸庞。啤酒，笑容，烤肉，侃侃而谈，烟囱散发出兴奋的味道，沉溺于不知疲倦，或者困了累了便可安然倒下，有舒适的躺椅，唱碟缓缓转着，变了调的曲子淹没于众人的欢声笑语中。

我总是轻而易举地想象这种画面，曾几何时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啊。

是的，曾几何时……

画面中的人物，男男女女，一个个消失，越来越稀少。仅在一瞬间，虚无代替了存在。你会害怕吗？许多迷糊不清的脸在眼前晃动，你极力想辨认，却又力不从心。

脸，终究是模糊的，没有认识的人出现，包括自己……

现在，我快要死了，陷于冰天雪地。我的意识、肉体，逐渐分离，却与自然模糊地融为一体。

正是午夜时分，太阳昏黄的光竟然给我带来一丝暖意。这，奇怪得很……

有种想要脱掉棉袄一路飞奔的渴望，逐渐滋生，随后疯长、蔓延，充盈肌肉、血管，唤起我久违的热情。

不幸的是，腿早已失去了知觉。

我真的很想、很想爬起来跑上一圈！

是奢望，是幻觉，怎么可能？积雪令人寸步难行，梦想也随之掩埋。

唯有毫无生气的太阳低垂，倚着群山，讥笑渺小的众生。

渺小……人定胜天？

不过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。

每天心理暗示，每天自我激励，看一些热血沸腾的文章，吼一些意气风发的口号，随后依旧止步不前，依旧受制于当下的生活方式。没有勇气？没有决绝？没有定力？

苟且一生不正是最幸福的嘛？

或如我倾力付出，却没有回报，甚至还不惜搭上性命。这值得吗？后悔吗？真相会被后人知晓吗？

我决定欺骗他们。

也许是人生中最后一次谎言？也许，还有挽回的希望？也许我们都能平安回家？也许，我不该和斯科特吵架，白白浪费他的体力与好意，尽管我很讨厌他。

他，一个顽固的人，一意孤行，什么都不考虑。我了解他的性格与思想——为了国家的利益，他甚至可以牺牲自己与同伴。

然而他没有把我丢下。

我，一个近乎残疾的人。早在两天前左腿僵硬、无法弯曲。若不是我的拖累，大家还能走得更快些。很可能现在已到达补给站，抱着暖炉喝着咖啡，而不是就地扎营于暴风雪中。

我，做错了吗？可什么样的抉择又是正确的呢？

我不知道，躺着的三人也不会告诉我。

那么，就这样决定吧。我倾尽全力爬了起来，筑起拐杖颤颤巍巍，对那神色凝重的三张脸说道：“我出去一下，过一会儿回来。”

没有人应答。

沉默。

帘外零下四十度，暴风雪咆哮。

（完）



参考资料：

奥茨越来越走不动了，越来越成为朋友们的负担，而不再是什么帮手。一天中午，气温达到零下40摄氏度，他们不得不放慢走路的速度，不幸的奥茨不仅感觉到，而且心里也明白，这样下去，他会给朋友们带来厄运，于是作好了最后的准备。他向负责科学研究的威尔逊要了十片吗啡，以便在必要时加快结束自己。他们陪着这个病人又艰难地走了一天路程。然后这个不幸的人自己要求他们将他留在睡袋里，把自己的命运和他们的命运分开来。但他们坚决拒绝了这个主意，尽管他们都清楚，这样做无疑会减轻大家的负担。于是病人只好用冻伤了的双腿踉踉跄跄地又走了若干公里，一直走到夜宿的营地。他和他们一起睡到第二天早晨。清早起来，他们朝外一看，外面是狂吼怒号的暴风雪。

奥茨突然站起身来，对朋友们说：“我要到外边去走走，可能要多呆一些时候。”其余的人不禁战栗起来。谁都知道，在这种天气下到外面去走一圈意味着什么。但是谁也不敢说一句阻拦他的话，也没有一个人敢伸出手去向他握别。他们大家只是怀着敬畏的心情感觉到：劳伦斯.奥茨这个英国皇家禁卫军的骑兵上尉正像一个英雄似的向死神走去。

——选自人民教育出版社七年级下册21课 《伟大的悲剧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