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说_传奇

A

年轻的时候，我总碰到一些神秘的事情。诸如湖边撞见华兹华斯，出海遇上海明威，还有一次在危地马拉的丛林里，一个自称切格瓦拉的年轻人邀我加入他的游击队。

但以上这些，都不足以具备传奇色彩，我一生中最不可思议的事情，当属在乞力马扎罗山的一次遇险。

乞力马扎罗是一座海拔一万九千七百一十英尺的长年积雪的高山，据说它是非洲最高的一座山。西高峰叫马塞人的‘鄂阿奇—鄂阿伊’，即上帝的庙宇。在西高峰的近旁，有一具已经风干的豹子的尸体，豹子到这样高的地方来寻找什么，没有人作过解释。

是的，没人作过解释，女儿问我的时候，我也无法说明。只知道，这一定不是一个普遍现象。否则，为何我俩爬了几天山路只看到这一只动物的尸体。

此刻，风呼呼地吹，我俩被困在离主峰登顶还有数百英尺的北坡。这里是悬崖峭壁。我们不小心遗失了冰镐和绳索等工具。现在残存的食品和水只能供一人下山寻找救援。

虽然剩余的食物和水足够两人登顶。可是意外坠落，我的左腿骨折，再也无法攀爬。约定的直升机会在半小时后到达峰顶。我想，见不到我俩，他们一定不会放弃搜寻，无奈此处地势相对隐蔽，是一个山洞。

藏身此处只为躲避刚才的暴风雪，现在雪停了，我让女儿去洞口发射信号。

已过了一个小时，不见女儿的踪影，也不清楚救援队是否展开搜寻。我意识到状况不妙，更不敢去想第三种可能——直升机本身出现意外未抵达现场。

然而我却无法验证。

将以上遭遇写入日记，我撕下一页纸给女儿留言，并留下了全部的水、食物及火种。

用一个金属罐头压在纸上——她归来就能马上发现。

随后，挣扎着站了起来，借助于登山杖艰难地一步步挪向洞口……

B

我对着天空挥手，可他们似乎没注意到。

我不能大叫，这极易引发雪崩。

我看见他们缓缓飞向山顶，好像要在那里降落。但山峰遮挡了我的视线，无法判断直升机是做停靠逗留，或者越过山脉飞离。

没有任何通讯工具，小型无线发射台因为坠落而摔坏。

那边有一具豹子的尸体，非常奇怪。此处，是连雪豹也无法到达的海拔高度，为何会躺着一具生存于草原的金钱豹呢。

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，连父亲也不能。

上山前，我们曾到访过一个埃塞俄比亚的部落。那里的萨满说，每一个成功攀登圣山（乞力马扎罗）的人，都会在山顶得到重生。那是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死在半山腰。尽管我不迷信，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。我此刻多么希望能顺利被救援队接走。

现在，我已拿定主意，正匆忙往回赶。

我要告诉父亲，失去了谁都不可以。我俩都必须存活下来，一定！

然而雪上加霜的事发生了，从大约上方200英尺处突然隆隆作响，随后漫天尘土遮蔽了云天，像翻腾的海浪席卷而来。

是雪崩——

C

纸的正面是这么写的：前往方位26度15分，我给你留了一半的水和食物。假如一个小时后未归，请独自下山寻找救援。万一不幸葬身此地，请替我照顾好你妈妈。

纸的反面有一首即兴的诗：

《继承者》

山，在那里
白雪茫茫
微温的尸体，要被埋葬
骄傲，像金色的太阳
冉冉地升起，为我飞翔
山啊，方才是狂暴的猛兽，咆哮怒吼，吞噬一切！
山啊，现在如宁静的玉女，端坐安然，眉目传情。
看呢！
有多少风流，在你的身上折堕。
有多少生命，为你的容颜困厄。
山，静默不语。

然而上天赐予这绝美的姿色，她却用峭壁险境苦苦相逼？
为何那已是人类的巅峰，但要你来颠覆奇迹？
你，我的孩子！
快看呢！
太阳！
晶莹的光！
是谁的心在燃烧？朝霞，正给她梳妆。
是谁的泪未干？长发，在风中激荡。
去吧，我的孩子。
如果北风能带走记忆，就让它吹散我的传奇。
如果冰雪能融化热情，就让我仅存的笑容只留给你。
啊！微温的身躯，终归于大地。
我的行囊，且被你拾去。
脱掉那沉重的棉袄吧，只穿上你的勇气。
山，始终在那里。

然而，这张纸再也不会重见天日！它与冰川中的残骸，与地壳中的化石，与这狭小的山洞入口一起，永远被雪崩掩埋。